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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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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幼雲一回頭, 但見身著玄青五蝠捧壽錦袍的黎秉恪大步流星地走進堂中,身後還跟來了那個罪魁禍首。

吳都督擡頭對上黎秉恪那雙陰雲翻滾的眼睛,立刻丟給吳夫人一個噤聲的眼神,與眾人一塊兒行了禮, 迎上去道:“怎麽連王爺也驚動了, 勞您跑一趟把我家這個不肖子捉了回來。”

黎秉恪面無表情對吳都督點了一下頭, 徑直走到幼雲身邊環過她的肩膀,不鹹不淡回道:“吳都督客氣, 我岳家的事怎麽能叫勞煩呢?”

幼雲仰頭看了看身旁如高山般穩泰的黎秉恪, 偷偷在袖子底下抓住他的大手,回以明媚一笑,挨近了輕輕問道:“王爺不是說要去找姚閣老議事的麽,怎麽又去找了姐夫來?”

“姚閣老偶感風寒身體有恙, 我便沒去叨擾,想著你在此處, 就轉道兒去了趟京營。”黎秉恪對媳婦說話的語氣越溫和, 吳夫人的臉色就越難看, 吳都督心內連連為夫人剛才的莽撞言行而嘆氣。

林老太太眼見有個身份貴重的孫女婿來撐腰了, 便打定主意要晾一晾吳家夫婦,先把幫不上忙的孟氏打發回去看護幼子,又恭敬地請了端王夫婦上坐, 換了一套全新的金鏨花瑪瑙茶碗重新沏茶奉上, 狀似閑聊地噓寒問暖一番,只留滿面疏冷的陸氏在下首招呼著一路快馬趕來的吳宣。

林老爺瞧著吳都督夫婦臉色訕訕的,也不好太過了, 有意出來打圓場, 便對吳宣問道:“適才親家公還說賢婿有要緊事在身呢, 此番趕回來不會誤了營裏的公事罷?”

吳宣很有眼色地挨個兒對林家親長躬身作了揖,姿態放得很低,答道:“營裏暫無異動,召我們回去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王爺已替我打了招呼了,待這頭的事完了再返營也無妨。”

林老爹淡淡地嗯了一聲,此刻只想快刀斬亂麻,問清楚女婿是何想法:“早些了結這事才能不耽誤你那頭的公事,想必路上王爺也同你說了個大概了,賢婿總得給個說法罷?”

林老太太聽林老爹已提起了正題,這才把註意力從端王兩口子身上移回來,兩道目光如鋼釘一般打向下首的吳宣,端著祖母的架子靜待這個高門孫女婿如何作答。

吳都督暗暗拉住欲走上去為兒子撐臺的吳夫人,吳宣忍住不去看護犢子的母親,擡頭向岳父朗聲答道:“此事都是我的不是,岳父大人要打要罵,小婿無有不從。來時我已想清楚了,我與表妹實是不該再含含糊糊的,是小婿疏忽,那時在雲南一時心軟沒與她說個清楚,此番她既找來了,正好一並與她切結過往!”

此話之清透如一盤玉珠散落在地,林家人互相望了望,除幼雲外都面露喜色,吳都督夫婦也在邊兒上神情欣慰地點頭附和,那神態就好像養了二十年的豬仔終於如願長成了夠格出欄的大肥豬似的,引得幼雲一陣譏諷的暗笑。

幼雲掃視了一圈堂中的幾位老爺公子,偏過頭對著黎秉恪努努嘴,古怪地一笑:看吧,你們男人就是這樣,不論當初是怎樣的山盟海誓,一旦感情過期便都成了空頭支票,一腳踹開舊愛的動作可真夠利落的。

黎秉恪何其聰明,一下便看懂了幼雲的暗諷,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撣了兩下衣襟以示自己與他們不同。

幼雲端起茶盞搖了搖頭,用啜茶來掩飾她嘴角愈來愈張揚的一抹諷刺,她心知人有親疏之分,只能選一邊站的話,那自然是沒有閑心去同情不知是何居心的華枝表妹了,只要這個答案於舒雲姐姐來說是極有利的,那就是個好答案。

林老太太瞅著孫女婿不像是在哄騙作假,面色緩和了不少,心嘆這個孫女婿倒還比他爹娘懂事些,口氣也軟和下來:“我就說姑爺是個好的,不會似那鄉野村婦般不知輕重!適才親家公提出的法子倒也可行,先把那丫頭哄出來圈在哪處小院裏,叫家裏親長陪著你去與她最後再見一面,把該說的都說清楚,待外頭平順了就送她回雲南,撂給她家裏人自去處置,姑爺覺著如何?”

吳夫人被林老太太暗戳戳地嘲諷了一下,當即有些難堪,正想搶先替兒子答話,吳都督就暗地裏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眼神之冷厲叫她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幼雲坐在上首瞧得一清二楚,連灌了兩口熱茶下肚才忍住翻白眼的沖動。

吳宣擰眉躊躇了一下,幼雲心中立即警鈴大作,暗道不好,剛誇過他拎得清,這麽快就要打臉了?

果不其然,這回吳宣說出的話兒叫林家人火冒三丈:“未避免夜長夢多,明兒我便去把表妹約出來相見,只不過她秉性柔弱,又在鐵檻庵那樣的地方受了這麽久的罪,她家裏人收了她回去也定會再把她送進庵子裏去的。我想她忍著一身苦痛千裏赴京,未必是為了繼續與我糾纏,大抵是實在受不住銼磨才逃出來的,她現下舉目無親,甚是可憐,總得…總得留她在京安置,放她一條生路罷。”

“放她一條生路?姐夫這說得像是我們要逼死她似的!姐夫莫不是忘了罷,這京裏想要她償命的可不是我們家!姐夫不如猜一猜,若讓慶王妃知道你那好表妹又重返京城了,她還能不能活得過三日?”幼雲怒不可遏,氣得發抖,一陣冷嘲熱諷如數根銀針傾瀉而下,狠狠刺向堂中站著的姐夫。

林老太太猛力拍桌,直覺五臟六腑沸熱不止,激動之下連連咳嗽,陸氏顧不上怒瞪女婿,連忙端了茶水為林老太太拍背順氣,口裏氣憤地念著:“瞧把我們家老太太氣的,做人孫女婿的怎麽好這樣說話呢!”

林老爹騰地一下站起身,五指繃張,青筋暴起,寬大的衣袖毫不留情地照著吳宣的臉扇了一下,極度憤怒之下舌頭也不聽使喚了,半晌都沒罵得出一個字,只好重重地往地上砸碎了一個新茶碗。

林行策強抑怒意,合掌輕拍了一下,剛要站起身來通講一遍仁孝節義的大道理,就聽上首的端王涼涼地質問道:“這意思莫不是打算養她一輩子?不如直說要收她為外室了。”

吳都督聽得端王的冷言冷語頗覺頭痛,握拳的手背上經脈暴凸,暗嘆知兒莫如母,自家夫人昨夜所猜真是半點不差,糊塗兒子果然心軟,還是見不得青梅竹馬的表妹回去受罪。

吳夫人急促地吸了兩口氣,把昨夜備好的說辭在心裏過了一遍,甩脫了吳都督的鉗制,走上來護著兒子道:“不過是留著她一口氣罷了,挑個京郊的宅子遠遠地關著她,不叫我兒再去見她便是。說起來我兒連成婚前的幾個通房丫鬟都打發出去了,現下舒雲又有了身子,他身邊無人服侍,我們連個姨娘也沒擡上來呢。”

“親家太太!你家那表妹是個什麽貨色你養了她這麽久心裏真不知嗎?我告訴你,我家舒雲就算是許一個娼門女子入府為妾,都不許她做姑爺的外室,除非你家宣哥兒不做我們林家的女婿了!”林老太太怒火更熾,話音落地猶如鋒利的碎冰,震得滿堂無聲。

幼雲見吳夫人嘴唇微動,早猜到她要說什麽,但礙於不知內情的黎秉恪還在場,便語氣強硬地暗示道:“當時吳夫人您可是在長公主府信誓旦旦地保證了好一番,我家才肯許嫁我姐姐的,此事若傳出去,我家多少占著理兒,都督府不論說什麽只怕都會叫旁人恥笑罷!”

兩家婚都結了,這時候吳家再去說當初偷梁換柱的隱事,那真是自扇耳光,林家大可以說是吳家心懷怨恨在潑臟水。

吳夫人受了威脅立馬漲紅了一張臉,黑眸裏燃起了兩簇火苗,咬牙瞪視著幼雲,幼雲不屑地回以陰冷一笑,兩眸雪亮猶如前夜擦亮的彎牙匕首。

“真要說起來,這個華枝表妹還是吳夫人您一手教出來的呢。”黎秉恪隔著桌幾輕拍著幼雲的小手,幽幽地望著吳夫人母子,及時添了一把柴,話裏勾出了利刃般的暗鋒。

吳都督見場上敵眾我寡不說,連端王也下場幫腔,趕緊拉下老妻,朝黎秉恪拱手探問道:“那王爺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誰惹出來的禍,誰就去平。”黎秉恪俊美的玉臉染上了幾分嘲弄之色,口氣堅決道,“都督,此事弄不好是要妨害大局的,沒得對家還沒殺過來,我們自家陣營先起了內訌,就為了您那外甥女值麽?”

這關鍵的時候在太子黨內搞分裂的大罪林家擔不起,半路入股的吳家更擔不起。

黎秉恪揮揮手阻止了吳宣開口陳情,只向一家之主吳都督提議道:“咱們用個折中的法子,人麽必定是要送回去的,不過您可親自去雲南囑托她家裏人為她尋個人家嫁了,或是關在她家的某處莊子裏,只不叫她再受罪便是。若她其後再進京尋釁,那岳父家可就沒什麽好話講了,一頓棒子打了出去,您家某人可別心疼。”

吳都督聽端王都發了話,又看了看煞氣逼人的林家人,想著太子離繼承大統只有一步之遙了,眼下萬不能同端王和林家交惡,便把心一橫,推開擋在前面的吳夫人,重重地打了吳宣一個耳光,罵道:“孽障,你爹我還沒死呢,這裏焉有你做決斷的份兒!王爺說的是正理,那丫頭絕不能留在京城,待大事一定,我親自送她回雲南,不叫她回庵子裏受苦已是大恩了,你別再夾纏不清,不識好歹!”

吳宣其實真沒想著要收表妹為外室,兒時的風花雪月哪比得過現世的功名利祿,他楞頭楞腦地傻過一回,也為表妹拼了一次命,便也放下了。只不過他怕嬌弱如菟絲子的表妹回了雲南無人照拂會再受虐待,才想留她在京城離得近些,保她過上安樂的小日子也算對得起她了。

吳宣這下聽了父親不容反對的語氣,雖仍擔憂表妹家裏人陽奉陰違地苛待她,但也不敢忤逆,低頭垂首之際見一向護著他的母親也被父親按在一旁,只能心疼地遙看著他,遂只好暫且認下這番安排。

吳家是偃旗息鼓了,可幼雲還有話兒沒說完,她小心地向黎秉恪尋求一個支持的眼神後,又乘勝追擊道:“還有一事,姐夫去見表妹時煩請知會我們一聲,也好讓我們一同去做個見證,免得傳話傳不利索再引出什麽誤會來。”

不去親自盯著怎麽能放心呢,說不準見了一面後今日說好的一切又不作數了。

吳夫人忍耐多時,終於甩脫了吳都督,伸著脖子駁道:“王妃把我們家當什麽人了,還要同那煤窯裏的監工似的親自去看著麽?傳出去也不好聽罷!”

其實她是怕兒子見了表妹真的舊情覆燃,若親家就在邊上看著便難以運作遮掩了。

“傳出去再不好聽也比不上您家那表妹做的事難看!這般奇女子,不見見怎麽行?”幼雲站起身來,直挺挺逼視著胸膛一起一伏的吳夫人,“夫人好歹也體諒我們一點兒罷,那些一跪二哭三上吊的招數素日唱堂會可沒少演,誰知道您家表妹還有何手段沒使出來呢?不去看著些我們只怕覺也睡不安穩了。”

林老太太坐在側邊把手裏的一串念珠撥得快要冒出火星了,聽了這話立刻停下手中動作,讚同道:“王妃這話說得對,既然要做個了斷,咱們兩家的親長就都得在場,叫他們當著咱們的面切割清楚了,否則有個什麽變數算誰的?”

吳夫人雙眼陰淒淒的看著一唱一和的祖孫倆,攥著拳頭還待再辯駁一二,吳都督卻早知他們既不占理又有端王在上壓著,大勢已去還有什麽好說的,遂眼疾手快地一把挽住夫人,小聲地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別說了!”

黎秉恪耳朵很尖,聽得此言指尖一松撂下茶碗蓋,起身拉過幼雲,給今日的勝仗做了個結語:“明兒什麽時辰在何處見,還請都督定下後早些遣人來相告一聲,我與王妃自會在王府靜候。”

幼雲微擡下巴,斜睨著心有不服的吳夫人母子,袖下的手指微動輕摸著黎秉恪溫暖有力的大手,心下一片晴朗:哼,我林家的主場怎麽能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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